四十三、

以自己人打下十里洋场这个计划,当初提出来的就是安喜延,玉泽演在道上颇有名气,又与王家交好,被她请来帮忙的,同时还请了另外几位,今天并不在场。
在老家听到王嘉尔擅自找好了人选,还拿下了五爷的位置和场子的消息匆忙赶回来,目前听上去似乎找不出什么破绽,但终究靠段宜恩和王嘉尔俩毛头小子去扛,不太现实,总归需要更厉害的人在背后给“段老板”出谋划策。
忙着吃饭的安喜延抽空抬起头来警告表弟:“告儿你啊,你给我回去先关几天禁闭,接下来就没你啥事儿了,自己好好玩儿去,姐赚钱养你就够了,别瞎掺和。”
王嘉尔闷闷不乐地回了句哦,对着满桌的菜没兴趣,其实书寓的台面菜品比一些饭店还讲究,但大清早的鱼翅鲍鱼大鱼大肉,也就是专门为了安喜延给做的了,王小少爷没胃口,只拿着筷子戳来戳去,许先生让丫鬟去告诉厨房,弄些清淡的米粥糕点来给王少爷。回头一看旁边的段宜恩,居然吃得也挺香,可不开心的抬腿去踢了一下他凳子,对方还一脸怎么了的样子。
见他不肯吃桌上的菜,段宜恩就剥了几只虾,硬是给哄着他吃下去了,先垫一下肚子。


四十四、

被表姐派人押着开车送回家,先被关几天再说,王嘉尔不敢反驳,到家后被伺候着洗了澡干脆继续睡觉。等大概傍晚饿醒了,王嘉尔慢慢爬起来,刚想叫佣人给他弄吃的,就听到外面表姐的大笑声。
王家宅邸太大,循声慢慢走到院落,小少爷心里隐约有些不安,金有谦见他一来,就没忍住笑了起来。再上前了几步,只见表姐和段宜恩交谈甚欢,王嘉尔立刻向他投去疑问的目光。
憋着笑,金有谦告诉他,好像是你阿姐是想抓着他审问一番,本来嘛,弟弟怎么能跟个来历不明的小子好了。结果不知怎的聊着聊着,被许先生叫着帮忙去百货买东西,两人就一起溜达了一下午,没想还挺聊得来,回来就这样了。
“嘉嘉!”
段宜恩看到王嘉尔来了,立刻笑开了叫他,几乎是扑上来圈着抱住他。王少爷皱着眉,歪着头想了半天,问谁同意你这么叫我了?
“你阿姐呀。”
段宜恩笑嘻嘻脱下大衣外套,给只穿了睡衣的王嘉尔披上,露出了一根不知打哪来的大金链子挂在脖子上,搭配着王少爷给他置办的衣服,说不出的怪。又偏头去看表姐,在这个虽然还不暖,但也不至于很冷的季节,穿上了新买的貂,很满意的样子。
“……你不跟我讲你祖上湖南的吗?”一瞬间王少爷不太想接受现实。
“嗯?对呀,不过小时候家里漂泊不定,在东北住过一段时间,后来才到上海的,怎么了吗?”
王嘉尔自暴自弃叹了一大口气,那边金有谦早就笑到了地上去。


四十五、

王嘉尔被表姐训了关在家老实呆着这几天,段宜恩也顺势暂时在王家宅邸住了下来,主要还是为了教他怎样在十里洋场站稳脚跟。被安喜延请来的师傅先生们陆陆续续避人耳目住进了王家宅邸,一群人每天围着一个段宜恩,偏偏这段宜恩对学习没多大热情,挨了不少骂。
有人提出,这小子还算天资聪明,你王家捧他上位,若有朝一日恩将仇报,岂不养虎为患?
安喜延磕着瓜子儿,不咸不淡道,他家人父母都被我弟送到了广州。
“可他要不顾亲情呢?”
听到这话在喝茶的玉泽演笑得被呛着了,其他师傅也直摇头,安喜延说他要能有那出息倒也说明在座各位教出了个好学生。
段宜恩这小子本就心不在焉的,要是王小少爷在场,或是路过一下,眼神就黏在了人家身上撕不下来,要对他笑一笑做个小表情小动作,魂儿都被勾走了。使得师傅先生们立下的第一条规矩便是,授课时王少爷不得在场。
王少爷可就委屈啦,不让出去玩,还不让在家逛,只能在餐桌上时对段宜恩使小脾气。相处下来段宜恩算是慢慢摸清了王嘉尔的习性,一旦熟了就喜欢对你耍小性子,但又不是真的生气,就跟撒娇一个意思,配上吴语口音能嗲得出蜜。
一天下来段宜恩只有在这种时候精神极了,看得师傅先生们也觉得自己的担心是想太多。


四十六、

王家的客房不少,安喜延自然不能答应段宜恩睡王嘉尔房里,但段宜恩没这么听话,等大家都睡下了,就摸去王嘉尔房间。最开始被发现的时候少不了被训一通,可非但不听,王嘉尔还给他留了门,安喜延也就无奈随他们去了,干脆给段宜恩加了床被子,到底是顺着王嘉尔性子来的。
都觉得如果段宜恩被王小少爷养乖了,也不失为一件好事。
虽说是中式的老宅,王少爷的房内摆设却全是西式的,包括那张软软的大床,都是从国外买了运回,怪不得他会看上段公馆那样的洋房,原来是真喜欢。
每晚睡前段宜恩都要把王嘉尔按在床上亲个够本儿,白天被他阿姐折腾得够呛,晚上就抓着他胡闹,但仅止于此。段宜恩怎么说都是热血小年轻,抱着他的小少爷这么亲不可能没感觉,不过王嘉尔不答应,也就忍着了,或是当着他的面自己动手。偶尔王少爷心情好了,看着他眨眨眼,笑得勾人,同意让段宜恩在自己双腿间蹭了放出来。
至于王少爷想解决的时候,多是让段宜恩给自己舔,但这人贼心不死,每次到最后关头,都要他叫段哥哥或宜恩哥哥。最开始小少爷不肯,便被段宜恩堵着铃口不放,非得逼哭了,叫了哥哥才给他个痛快。
就算小少爷生气,抱着睡一晚第二天再哄,一切照旧。


四十七、

好景不长,当然只是对段宜恩来说。王嘉尔在家窝了快两个礼拜,表姐终于准他出门了,当即撒欢似的往外跑,混了一天到晚上才回家,一身烟味酒味,还夹杂香水味。
“……你去哪里了?”
拿余光上下扫了段宜恩几眼,王少爷满不在乎地告诉他,舞厅,饭店,赌场,怎么啦?去哪里还得经你同意呀?
段宜恩板着脸靠近王嘉尔,手轻轻放在王嘉尔的腰上,咬着嘴唇看着他,王少爷嘴角上翘勾着,却躲开了视线。看来他还是会错意,他以为小少爷是他的了。
“阿姐说最近有事安排给你,你也差不多该回段公馆住着了。”
没说话,反而是在王嘉尔额头上吻了吻,但片刻后没移开嘴唇,保持着姿势,手却慢慢往下滑去。把小少爷往自己身上一带,用胯顶了他一下,说既然要我做事,不该跟往常一样巴结我吗?
王嘉尔嘴角的笑意僵住了,这才今天第一次对视他的视线,问什么意思?
“不然你跟我睡能有什么意思?”
深吸了口气,王小少爷扯着嘴角笑了,说你滚吧。段宜恩撇撇嘴,头也不回走了,错过了王嘉尔面色铁青气得发抖的样子。


四十八、

近来商会老板们打茶围的话题,都围绕着王家小少爷和段老板闹脾气的事,有人说是小少爷玩得太过,惹段老板不高兴,多说了他两句;也有人说是段老板搭上了洋行老板的女儿,王少爷吃味吃大了,两人同时出现的场合,王少爷必然是不会多看段老板一眼,全当他不存在。
大家都知道王嘉尔是个小人精,对谁都笑脸相迎的,哪个见过他这样,还对人甩脸子。
“这段老板也是年轻气盛,真不怕安小姐或王少爷那军阀叔父找他麻烦?”
“年轻人嘛,王少爷不理他,可段老板眼睛还是跟着他转。再者了,洋行老板,”一位老板敲了敲桌面,再搓搓手指,“哪比得上王家,段老板跟小姑娘玩玩,搞点小乐子,刺激刺激王少爷呢?”
老板们会意,喊着吃酒吃酒。
其实段宜恩跟洋行老板搭上这事是真,只不过是在安喜延授意下,为了与洋行合作,让段宜恩从中牵线,虽然知道他俩最近不对劲,不过家里人都默契的没有告诉王嘉尔。深知王小少爷的脾气,就算他不喜欢你,但你也不许喜欢别人,如果不是在两人闹僵了的情况下,免不得小少爷要故意去段宜恩面前来事,万一丢下人家姑娘去追在王小少爷后面,岂不白忙一场。


四十九、

诚如许先生所言,对王嘉尔来说吃喝玩乐才是正经事,自打安喜延回了上海,也不需他管家里生意了。整天约上熟识的别家少爷小姐们,白天一起骑马打球,下午在饭店喝茶吃饭,晚上去舞厅玩到累为止,回家后一头栽进大床里几乎立刻就睡着了。
他王少爷何须去跟一个小瘪三置气呢,以前怎么过,现在照样怎么玩。
想是这么想,一旦当金有谦到王家宅邸传话的时候,王嘉尔总要赏他几个白眼,知道缘由的金有谦也不恼,跑过去油嘴滑舌调戏他几句,故意气他,王少爷要是觉得段宜恩腻味了,可以换我啊,我长得也不差吧。
见王嘉尔不理他,装作自讨没趣,又继续说:“欸,也是不知道他走的什么狗屎运,前脚睡到了王少爷,后脚立马又得到洋行小姐垂青。段老板现在天天陪着洋行的小姐出双入对的,陪着逛街吃饭,今天还要去看电影。”
王少爷还是冷着一张脸,嘴抿成一条线,眼眶却怎么都掩饰不了的红了,也不知是气的还是委屈的,金有谦心里冷笑,你王嘉尔也有今天。
不过先才传话的时候,安小姐告诉他跟洋行之间的合作已经达成,意思是段宜恩可以慢慢疏远那位小姐了。摇摇头,金有谦二话不说硬拽着王嘉尔往前面停着的轿车上塞,说王少爷不正要出门吗,正好送我一程。


五十、

一路上在副驾驶的金有谦专程挑王嘉尔不想听的说,什么那位小姐是洋行老板的第三个女儿,长期住在外国,会洋文,说话柔柔的,对我们这种人也客客气气,就算知道段老板以前是个混混,那也是他靠自己本事——虽然事实有偏差。哪像你哦,表面上对谁都好,心里总归是看不起的,当然也不能怪你,你们有钱人嘛,想的多,过的生活跟我们小老百姓不一样。
“嚯,那不是段老板嘛?这方向是正要去看电影呢?”
一直一言不发的王嘉尔听到后,这才晃神过来,顺着金有谦指的地方看去。段宜恩穿着他给置办的行头,被娇媚的小姐挽着,有说有笑。
刚才金有谦那些话他都有听着,意思无非是人家洋行的小姐哪里都比你好,段宜恩自然选她,可王小少爷不这么觉得。
“撞过去。”
司机一听,冷汗下来了,在后视镜里战战兢兢地看少爷的脸色,没开玩笑。金有谦以为自己听错了,也回过头去盯他,得到王少爷又乖又甜的一笑。
“给我撞过去。”
“可是少爷……”
抬脚踹上司机的椅背,再重复了一遍,给我撞过去,脸上还是笑,眼底的阴狠却一览无遗。
金有谦觉得自己是小看这王少爷的狠了,不过想想也是,当初笑着就把五爷拉下来,推段宜恩上了位的,不就是他吗。


五十一、

好在段宜恩也看到了他们走了过来,上了年纪的司机这才幸免被少爷逼着犯事,金有谦赶紧跳下车,生怕王嘉尔来真的,不然他在车上可说不清啦。
段宜恩对后座的王嘉尔冷淡地笑了笑,说好久不见了,王少爷。
“段老板您可是大忙人呀,每天要陪着逛街吃饭看电影的,好难得见你这么开朗,多交朋友好的。”
那位小姐拍了拍段宜恩肩膀,问不介绍一下吗,王嘉尔索性下车,跟人家热络地攀谈了起来。平心而论王嘉尔很会与人交流,长相和说话都乖巧讨喜,几句话逗得小姑娘直笑,说你可比宜恩有趣多了,他话都不多。
“哪会呀?我看他跟萌小姐在一起可开心啦,平日里段老板参加商会摆的台面,话可一句不多。”
抬手看了眼表,段宜恩说电影快开始了,我跟王少爷还有几句生意上的事情,你先去吧。萌小姐柔柔地笑着点点头,又跟王嘉尔聊了几句,才先一步去电影院。
目送萌小姐走远,段宜恩回过头第一句:“你专门来堵我的?”
“金有谦要来而已,我顺路送他。”
“这样。”
段宜恩点点头,转身要走。
“等一下。”
王嘉尔别开头看着其他地方,张了张嘴,又闭上,段宜恩维持着姿势等他的下文。
“现在跟我走,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。”
这是他能做的最大让步了。
段宜恩只扯着嘴角敷衍地笑了下,态度跟对那些商会老板们差不多,点了点手表,说我该失陪了。


五十二、

这是段宜恩第二次对自己置之不理,王嘉尔尽全力伪装起来的表情破碎了,一个被他捡来的小瘪三怎么敢这么对自己?但当段宜恩一步一步走上台阶时,他却慌乱得口不择言。
“侬晓得侬斯萨宁额伐!侬斯吾饿!”
旁人侧头看这个小少爷带着哭腔吼出这句话,泫然欲泣可怜兮兮的,议论纷纷。
此刻王嘉尔可顾不上这些了。
段宜恩距离他有四五步的距离,在台阶上,有点居高临下的意思,他说我没听懂,劳烦王少爷再说一次。
“你知道你是谁的吗?”
声音在抖,眼泪就在眼眶里打转,王少爷从小到大在何曾受过这种委屈,他觉得自己已经很低声下气了,是他段宜恩不识相,都是他的错。
“还有呢?”
“你是我的……”
被逼着说完立刻咬住嘴唇,怕是多动一下眼泪就要掉下来了。
段宜恩看着他那双写满了委屈的大眼睛,想了想,移开了眼神继续往电影院走去,王嘉尔呆了,简直不可置信。连在一旁装自己不存在的金有谦也傻眼,自己说着好玩气王少爷是一回事,真发生又是另一回事,他猜段宜恩可能是不想活了。
眼看王嘉尔扭头就上车,说了句去段公馆,早被吓到的司机不敢再违了小少爷的意,立刻开车。金有谦朝段宜恩喊了声喂!你要死可别祸害我!
“你还在这里干嘛?”段宜恩回过头才发现他还在,皱了皱眉,他还以为金有谦跟着一起走了,掏了几个钱抛给他,让他坐黄包车跟上去,“别让他伤着自己。”


五十三、

晚上当段宜恩回到段公馆时,只有大门外的路灯开着,整个公馆内部一片漆黑,金有谦坐在门外台阶上啃水果,还有一地吃完后剩下的糕点包装,饼干铁盒。
“他人呢?”
“里面呢。”
段宜恩不满地皱着眉,说不是让你跟着吗?把他丢在里面自己在外面是干什么?
金有谦白了他一眼,没好气回答:“那也要我敢呀,跟着王少爷到了这里,他已经把佣人全部赶出来,在里面不停地砸东西,能砸的全砸了,一去阻止他那眼神跟要撕人似的,谁敢拦他哇。”
“现在呢?”
“安静好半天了,也没什么好让他砸了吧。”想了想金有谦又添了句,“放心吧,他那种人,就算伤到自己也是为了扒你的皮。”
“那倒没什么不好。”
愣了一下,金有谦被气笑了,骂了句你差窍闹,老子不跟你们搅。
“哦对了,安小姐说洋行那边合作差不多,萌小姐那边你可以自己看着办了。”
“……什么时候说的?”心中一股不祥的预感升起。
等走出了挺远的距离,金有谦才大仇得报般朝他喊,就在今天碰到你之前。


五十四、

走进段公馆,刚进大门就感觉皮鞋踩到一地的碎片,不知是玻璃渣还是花瓶,亦或是别的摆件。摸着墙边去找到了开关,果然一片狼藉,整个大厅几乎没一件完整的东西,除了玻璃陶瓷的被摔碎,桌子椅子被砸烂,皮沙发也不放过,用刀子划开了乱七八糟的大口。
慢慢往里走,挂画摆件扔了一地,看来王小少爷生一次气成本挺高。段宜恩倒是无所谓。但这些都是当初王嘉尔开开心心亲自去挑选,听他家里佣人说,小少爷一直想要洋房,可家里不让他单独出去住,只好退其次将自己房间布置得西洋化,段公馆算是他的一个自我满足,好几样名贵东西都是从外国运来的。
顺着一边的楼梯上二楼,跟下面一样,没个完好的地方,每个房间挨着找,都没看到王嘉尔的身影。正想金有谦没可能守着没人的公馆骗自己时,段宜恩发现了缩在另一侧楼梯平台角落蜷缩坐着的王小少爷。
双手抱住腿,脸埋在膝盖间,露在外面的后脑勺头发翘翘的,段宜恩也一下坐到他身边,摸了摸他软软的头发,脖子大概是因为发脾气的时候汗湿了,现在被风吹干后有点冰凉。注意到他手上有显眼的伤口,大概是在砸东西的时候给弄的,脚边还摆着水果刀,应该是划烂沙发那把,不动声色用脚给踢远了些。
段宜恩轻轻拿肩膀去碰了他一下,试着叫了声:“嘉嘉?”


五十五、

王嘉尔没动静,像是睡着了,歪着脑袋静静地看了他一会儿,段宜恩凑过去,亲了亲他手上的伤口,血已经凝固开始在结疤了。伸手去环住王少爷,动作别扭的将他整人圈到自己怀里,又亲亲他的耳朵。
隔了好半天,怀里的人才吸了吸鼻子,闷闷地声音传来:“我不要你啦。”
“那怎么可以呀,”段宜恩学着他语气嗲嗲的说,言语间全是笑意,“不都说我是你的啦?”
“不要了,明天就把这里卖掉,捡来的瘪三还敢这么嚣张,换谁都一样,反正睡一下就能听我的话。”
终于肯抬起头,王嘉尔情绪很平静,只有眼睛和鼻尖都是红红的,说话鼻音很重。
“这么生气?干嘛不直接打我骂我?”
“谁生气了呀,为了一点小事就这么不体面,多难看。”
“一点小事整个公馆都被你砸了,那我可想不出王少爷的大事算什么啦。”
王嘉尔不去看他,被宠大的小少爷样子别提多可怜了,抿着嘴,嘴唇上的唇珠看得段宜恩心痒,忍着现在不去亲他,直咬着嘴唇傻笑。
“真不要啦?我走啦?”
整个人都开心得飘飘然起来,段宜恩放开王嘉尔,作势走开下了几步楼梯,然后站在大理石的扶手后探出半个脑袋,笑着看他,段宜恩知道自己这次还敢走,是真的不用再回来了。


五十六、

偏过头,眼里不受自己控制泪水又冒了上来,闭上眼再次把脸埋在膝盖上,王小少爷是真的伤心了。从小到大家里人和朋友全都依着他顺着他,谁不是赶着讨好自己,就连当初那五爷都不敢对王少爷摆个脸色。
段宜恩怎么敢又是对他说难听的话,又是在大街上扔下自己,他明明已经做了最大的让步,给过他机会了。委屈再次涌上来,小少爷发出了小小的呜咽声。原本还想再逗下一的,段宜恩听到他的小少爷小动物般的抽泣,还是心疼了。
快两步跑到他身边,一屁股坐到地上,想办法费力捏住他的下巴,让王嘉尔看着自己,大眼睛里眼泪止不住的流,这情景要是被他阿姐看到,恐怕是没命了。想了想,段宜恩决定将责任推到王家的生意上一小半。
“是你家里请来的师傅先生们教我别理你,怕你知道那是演戏,为了好玩去招惹我,你自己说会不会?”
王嘉尔真的会。所以师傅们千叮万嘱,绝对不能因为心软就跟着王少爷跑了,当知道他俩闹别扭时都还挺庆幸,至少王少爷发脾气就不会主动示好。
撇着嘴想挣脱段宜恩的禁锢,王小少爷顾不得体面不体面了,直接跟他吵:“那你就可以这么对我啦!为了个洋行算什么!洋行能有我重要呀!讨厌死你了!真的不要你了!给我出去!”一边推他一边气得吭哧吭哧的哭。
“我得听你阿姐的赚钱养你啊,王少爷生气一次的钱够普通人家过好几年了。”这点推搡对段宜恩来说不疼不痒,反而把他往自己怀里带,抱着说出早就想好的借口。
“我——”刚想反驳,王嘉尔余光扫到周围的狼藉,就算吵架的时候也很清醒,话锋一转,“可你跟我说难听的话……”
“因为我害怕啊。”
另一大半的责任,段宜恩打算要死死的堆在小少爷头上。


五十七、

“什么意思呀……”
公馆里壁灯被打坏了几盏,现下光亮并不充足,使得段宜恩在背光的阴影下变得说不出的阴沉,反而是王嘉尔心里发毛,都忘了自己在哭,只下意识还在抽鼻子。
“王少爷什么都有,什么都不缺,就算我是你的那也微不足道。”他伸手指了指王嘉尔的胸口,“在这里能占多少呢?你对谁都好,对谁都温柔,对谁都笑,唯独对我使性子发脾气,我以为自己能在你心里特殊一点,可好像不是这样。”
“那你要我怎样嘛……”王嘉尔没意识到自己似乎被他绕进去了。
缓和了一下表情,段宜恩拿鼻尖蹭了蹭他的头发,笑笑回答:“没有啊,我这么个小瘪三,能要求王少爷怎么样,就算说要你全部属于我,那也不可能嘛。”
眼神闪烁,王小少爷声音颤抖着,说凭什么呀,都给你了我还剩什么呀,你怎么可以这么贪心呢,明明你是我的,还不识相,我都对你这么好了,你到底要我怎么样嘛,我让你走你怎么可以真的敢走……
有些语无伦次的胡乱说着,王嘉尔眼泪又开始掉,死死抓着他的衣角不放,却不敢正眼看段宜恩。觉得再逼下去可能会适得其反,段宜恩叹了口气,抱住他轻轻拍着背部,闹了一天早就累了,还哭了这么久,王嘉尔开始嘴里还念叨着,慢慢就犯了困。
见他在快闭眼的时候,段宜恩说:“喊我一声。”
“……宜恩哥哥。”这次没有一点抵抗,王小少爷乖乖的顺了他意。
“嘉嘉,我们明天去买新家具好不好?”
“嗯……”
王嘉尔昏昏欲睡,不愿再多想其他,随口答应着。
“还是选你喜欢的。”
“嗯……”
“别想逃。”
“……嗯?”
“没事,睡吧。”


五十八、

刚入夏的时候,报纸上出现最近都议论纷纷的大新闻,某间洋行老板的儿子抽大烟,把家产给败光,洋行老板不得不把洋行变卖,被另一家并购,这种事在这世道没什么稀奇的,只不过这次是大户人家,看笑话的人多罢了。
这天段宜恩吩咐人去冰厂买了冰送到家里,主要是为了给王嘉尔冰镇汽水、酸梅汤用,其实去百货吃冰喝咖啡也行,可天热了段宜恩不愿意出门,赖着王少爷在段公馆陪他游泳。
段公馆里有泳池,要王少爷去公共泳池肯定不可能,家里老宅子总不可能给他挖一个,也是当初王嘉尔看上这间洋房的原因之一。可惜前段时间跟段宜恩生气,第二天就病了,时不时复发一下,导致现在都不让他下水,只能坐在泳池边看段宜恩玩水。
把报纸推到他眼前,大眼睛好似天真的看着段宜恩对他说,真可怜呀,亏得之前这家跟阿姐还有合作过呢,段老板不还跟这家三小姐约会来着吗,都没伸手帮帮,举手之劳嘛?段宜恩擦着头发斜眼瞟了他一眼,心想小少爷记仇功力了得,搂过来在他脸上亲了一口,说关我什么事,王少爷这才抿着嘴满意了,样子可爱得紧。
“对啦,叔父让你管管地盘上芙蓉膏的事情,因为这个事情,”王嘉尔点了下报纸,“本来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,可上了报总不好看。”
点点头,段宜恩开始吃王嘉尔刚给他抹上黄油的面包,他饭量大,动一动就觉得饿,才嚼了几口还没吞下去,佣人跑来说,警察厅的人来知会一声,金有谦被抓进去了。


五十九、

金有谦本就是混混,以前经常因为打架斗殴被抓进去,都是老熟人了,自从跟了段宜恩,只要没需要他办的事,就拿着段老板或王少爷给的零花花天酒地,反正只要办好事别惹麻烦,王嘉尔都随他去。王嘉尔说那就让他多在里面呆呆,兴许是蛮久没去了想念,根本懒得问金有谦是为了什么被抓的。
“可是王少爷……他好像是把谁家公子给废了,林处长请老爷去一趟。”
段宜恩更没兴趣,冷漠的喝了口汽水,继续吃上了面包。见二位没一点要动身的意思,仆人只能支支唔唔说下去。
“呃……而且好像……因为对方家里不依不饶,动了人情关系,连陈长官都惊动了……”
两人听罢,对视沉默了一阵,王嘉尔往躺椅上一歪,说自己难受,肯定病还没好又中暑了,宜恩哥哥呀你自己去吧。
“你真不去?”段宜恩笑着戳戳他手臂,“让我一个人对付林在范和你阿叔?”
“你不挺能说吗?把我都能说懵啦,还怕这个?”想起那晚王嘉尔还是忍不住要甩他白眼,然后转过去好声好气的问佣人:“他是干嘛了呀?”
“听那意思是在相姑堂子里……”
没注意到王嘉尔眼睛眨了眨,段宜恩嗤了一声,说他堂子都要换口味逛不成。


六十、

要说现在军阀各个派系盘踞,但这里面能在道上被尊称陈长官的只有一人,王嘉尔父亲那边的表兄弟。不情不愿被段宜恩拉着来到警察厅,在进处长办公室前王嘉尔叹了好大口气,拍了自己脸一巴掌,敲门进去了。
“阿叔啊!”甩开段宜恩的手,王嘉尔蹦蹦跳跳过去挽住陈长官的手,“怎么都扰到你了呀?”
段宜恩跟在后面进来,对陈长官点头算是行礼,知道侄子和他之间的关系,陈长官倒是糊涂他俩怎么来了,推段宜恩上位时,王嘉尔就是让他跟阿叔一起去吃酒。
“嘉嘉你和小段怎么来了?”来了这边很多年,陈长官说话还是很重的广东话口音。
“嗯——呃——”王嘉尔抓着叔叔手摇来摇去,没底气的小声又快速用广东话说了句:“打人果条友仔系佢嘅……”(打人小子是他手下)
“点搞㗎?”(怎么搞的?)
“我都唔知啊……”(我也不知道嘛)
“搞到人哋公子好严重,宜家唔罢休搞到我呢度来,要我来主持公道,一个烂仔嗟,洗乜包庇佢啊。”(弄得人家公子很严重的,现在别人不罢休闹到我这里来,让我主持公道,一个小流氓而已没必要包庇。)
“就算金有谦唔系咩好嘢,都直接入到堂子啦,嗰个公子又好得去边喔?”(就算金有谦不是好东西,都去堂子了那公子又会好到哪里去啦?)
陈长官瞪着侄子,王嘉尔也抬头理直气壮看回去,继续摇阿叔的胳膊撒娇,说佢仲要帮你搞大烟啲事噶嘛,赔啲钱就系啦,呢度我自己会搞掂,唔会令阿叔你难做噶。(他还要帮你办大烟的事嘛……这边我自己处理,赔几个钱就是了,不会让阿叔为难。)
“嗱,你话㗎,自己搞掂佢,再搞到我面前我就无咁好讲嘢㗎啦。”(你说的,自己处理好,再闹到我面前可就没这么好说了。)
“得啦,我知啦,你去忙先啦。”王嘉尔推着叔叔往外走。(知道啦,行啦,你忙去。)
“今年唔去我嗰度游水啊?”(今年不去我那里游泳?)
“唔去啦,屋企有泳池啊。”(不去,家里有泳池。)
“嗯?你屋企几时——”(嗯?你家里什么时候——)
硬是把阿叔推出处长办公室,关上门转过头,发现林在范跟见鬼似的看自己。


六十一、

“咳,金有谦那小瘪三呢?”王嘉尔不跟林在范客气,为了生意,警察厅上上下下都是打点过的。
突然隔壁房间传来夸张的笑声,是金有谦,他跟另一个人笑着说,你看到没,知道的晓得是王少爷在发嗲,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他在发病。段宜恩皱着眉去隔壁把他提出来,扔到正中的椅子上,金有谦还在笑,吊儿郎当的坐着。
另一个人是个少年,看上去十几岁的样子,纤细又柔弱,可眉眼间总有股说不出的妖媚。对着段宜恩点点头,又用吴语叫了声王少爷。
踢了一脚椅子,段宜恩最烦有人给他找麻烦,害得他要出门,要不是王嘉尔在这里陪着,可能已经上手先揍他一顿了。
“在范啊,”金有谦依旧我行我素,翘着二郎腿抖脚,“都说不用你怎么还是把这两个给找来了。”
除了那少年,剩下三人无语地看着他,看来是不知道自己到底惹了多大的事,决定无视他,林在范告诉他俩,这人把人家打得残废了,现在要人不要钱。
王嘉尔有气无力得问他为什么打呀?
“那牲口逼着人吞生鸦片跟他殉情!”金有谦一巴掌拍上大腿,大有英雄救美的气魄,“自己要死就死了,还拖着人算什么!”
段宜恩冷冰冰地冒出一句:“轮得着你管吗?”
“行了呀,行了!既然你们是流氓就好好当流氓,威胁不会呀?威胁那家人要把他们家公子逼相姑吞鸦片的事跟外面人到处宣扬,那种人家最怕不体面了,让他们拿钱闭嘴。真是,没事去什么相姑堂子……”
金有谦撇嘴,嘀咕你王少爷能去的地方别人还不能去了哦。
“什么?你去了?”段宜恩猛地侧过头来瞪着王嘉尔,接着又问金有谦,连声音都低了几度:“什么时候的事?”
“嘿,就跟你闹那段时间,一周去好几次嘞。”
恨不得拿眼神刮掉金有谦的皮,王嘉尔脸色很不好,说你别胡说八道。
“那些天他让我跟着你,还能有假啦?”
这次换王嘉尔瞪段宜恩:“你让他跟着我?自己跟洋行三小姐约会还好意思让他跟着我?”
金有谦又笑,你不也跟洋行大少爷一起去堂子,扯平了嘛。
“你去那种地方做什么?”
“现在是我在问你,段老板你心思挺多呀?”
两人开始没玩没了,一直沉默着的林在范两手拍向桌子,引得屋里的人都看向他,他问王嘉尔,哪个洋行大少爷?不会是报纸上那个吧?


六十二、

林在范能坐上这个位置,手段自然是了得的,他一直奇怪不过是抽大烟而已,能在短短几个月内耗尽一个洋行家族的财力一定有蹊跷。现在看王嘉尔的反应,想必王少爷在其中脱不了干系,问题就在于为什么了。不过林在范是聪明人,他只是想掌握情况,并不是想追究什么,毕竟没损到他的利益。
“他一见你就叫你王少爷,”林在范指了指那个少年,很肯定的说:“你们认识,你——”
“我叫阿斑,林处长。”少年眼见力是好的。
王嘉尔也不傻,干脆承认自己是去过私寓,指着段宜恩说我跟他吵架,去个私寓怎么啦?碍着你林处长啦?
“好巧跟那个洋行大少爷一起?然后人家没多久就家财散尽?”
“这么想知道干嘛不去问朴珍荣朴行长呀?要说洋行的事谁能有朴行长清楚?”
被王嘉尔这句堵得半天说不出话来,林在范尴尬得很,其实这种事他第一个想到的,就是朴珍荣,况且接手收购这间洋行的,也真是朴家。
“还有事没?没我可走了,”王嘉尔用眼神示意其余三人跟自己走,“人我也带走。”
“喂,金有谦就算了,这个相姑你带走什么意思?”
“他被这么闹了一通,哪里还能回去做生意?你留着管吃管住?”
“那……”
王嘉尔从刚才起就被段宜恩的视线刺得坐立不安,只想快点走人,说那家人有异议让他们直接找段老板说去,不麻烦林处长。


六十三、

回到段公馆,明显两人之间的气氛变得怪异,金有谦可受不了,想岔开话题,说王少爷你叔叔真好糊弄,我还以为来了个陈长官能有多厉害呢,结果几句就被你骗走了。
“什么啊,阿叔带兵可厉害了,虽然阿姐老爱说他有点死心眼,可他长得那么好看,你们不许讲我阿叔不好。”
段宜恩不知何时已经缩在沙发角落,抱着扶手用指甲在上面瞎挠,酸溜溜地来了句:“反正只要长得好看你都喜欢。”
另外三人愣了愣,金有谦和阿斑不约而同噗嗤一声笑出来,王嘉尔扫过去瞪他们一眼。憋着笑,金有谦抖得像筛糠,说他去了堂子又没干别的,阿斑也忍着笑帮腔,王少爷只是陪别人去吃茶罢了。
撇了撇嘴,段宜恩随手在桌子上抄起一个水果,又很哀怨的看着王嘉尔,说我知道这个干嘛,王少爷嘛,轮不到我管。看他这样王嘉尔脾气都给他弄没了,只有好笑,这人居然学会装可怜了,一把抢过他要往嘴里咬的水果,然后递到阿斑手上,示意他给削皮。
“你管的还少呀?都让金有谦跟着我了,还想怎么管?”
“那他到底怎么回事?”段宜恩看了眼阿斑,显然不相信他对林在范说的理由,“王少爷会有这么好心?”
接过阿斑削了皮还贴心切成瓣的水果,王嘉尔掰了一瓣放到段宜恩嘴边,后者还是哀怨的盯着他不张嘴。


六十四、

“吃不吃?不吃我给扔啦?”
王少爷手一直伸着在他嘴边,稍作势要收回,便被段宜恩凑上来用嘴叼了去,见他段老板终于肯赏脸了,王嘉尔又继续掰了一瓣喂他。
“朴珍荣让我陪他跟那位洋行少爷去而已。”
“为什么找你?”现在轮到段宜恩说话像撒娇,王少爷倒是觉得他这样可爱很受用。
“劝酒嘛,当然找我帮忙了。”
“怕不是劝酒吧。”
他想起了就在去之前,王嘉尔指着报纸让他看这条新闻的态度,段宜恩本只以为是因他与洋行三小姐约会,才使得王嘉尔有些幸灾乐祸的样子,现在看来没这么简单。
“酒喝了再来点芙蓉膏,有什么怪的。”
快速看了一眼阿斑,段宜恩问:“你们让他骗洋行大少爷吃大烟?”
“怎么叫骗?他能不知道那是大烟呀?他自己吃谁还能拦吗?”
“吃大烟能把整个洋行给吃没了?”
“具体怎么办到的得问朴珍荣,我不清楚。”
“朴珍荣?就是买下这间洋行的人?那说到底有你什么事?没好处你会帮忙?好巧还是在我跟萌小姐——”
王嘉尔突然沉默了下来,尽管脸上还是笑着的,顺手把剩下的水果扔给阿斑,阿斑识相地拉着金有谦远离他们两人。


六十五、

从玻璃窗外透进来的阳光撒上王嘉尔侧脸,而另一半则没入阴影里,衬得他说不出的怪异。
“叫得好亲热呀,萌小姐。你想啊,那时候我不知道啊,我以为你真的会跟萌小姐在一起。”
“我——”
移了下地方,他靠近段宜恩,位置的变换让他整个人都暴露阳光下,像是笼罩着一层光晕。段宜恩盯着他忽然说不出话,他的小少爷五官很漂亮,眼睛又大又亮,挺翘的鼻尖和不知被他尝过多少次的柔软嘴唇。
“那我怎么可以让你好过呢?就算你真的和萌三小姐在一起,那也只能帮着还债。这次算她运气好,你跟她并不是真的,不然我会让那家人继续狼狈下去,直到我真的不想要你了。”
一个被金钱和娇宠堆出来的小少爷,轻柔的笑着对他吐出略带恶毒的话语,那双大眼睛里挑起的是嫉妒。
“……所以,你帮朴珍荣弄垮那家人,是为了我?”
稍稍扬起下巴,王嘉尔默认了他这个说法。
这让段宜恩说不清的兴奋,他伸手捏住王嘉尔的后颈,把他搂过来吻了一通,放开气喘吁吁的王嘉尔后,说王少爷你可太坏了,比我想得还坏多了。语气里充满了宠溺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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